四平师范学院是我成长的那个地区的最高学府。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生活的那个小镇上很多知青在乡青年都报考了这所学校。我原本也应该在列,可那时我正在农场的二农机厂当政工干事兼宣传干事,工作忙,没有时间复习,鬼使神差,竟错过了机缘。
恢复高考消息传来那天,我正在工厂小礼堂里画宣传板报。我的同学也是工友过来找我,她说她爸刚从县里开会回来,说中国又要发生大事了,文件已经下到县里。我问什么大事,她神秘地对着我的耳朵说要恢复高考了。我很不以为然,她又说,你不是总说推荐工农兵上大学轮不上你吗,这回不用了,所有的人都可以参加考试,不管是谁只要学习好有本事考上都可以去,言下之意我在她心中还算有本事的人。我笑了笑心想什么本事,就我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想考上大学,痴人说梦。可我还是很感激她说声谢谢继续画我的画。当时,她爸是我们的公社书记,如果没有高考她非常可能被推荐去上大学。
后来在报纸上真的看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再后来公社开始动员青年和应届毕业学生填报志愿。我自知文化课没有优势,就和几个学画的青年填报了美术类院校。那年艺考的方式是先向学校邮寄作品,过关者参加面试,最后再参加全国统一的文化课考试。八月份接到通知,九月到县里参加面试,结果出来,我被淘汰了。回到镇上一夜未眠,好像刚从山下爬上山顶曙光初露时竟跌下万丈深渊,好长时间打不起精神。我的小学校长是当时公社的教育组长,他听说我的情况后又给了我一张表,说你改报个志愿吧,我去县里招生办给你跑跑,撞上运气也许还有机会。他还帮我分析什么学校可能分低,最后没敢报考四平师院,而是选定一所中专四平师范学校。十一月统考,那天还下了小雪,我从进入考场到最后考完,一直忐忑不安。两个月后出来结果,通知我让单位出政审证明,并集体去榆树台镇参加体检。又是一夜未眠,整夜不知是梦是醒,满脑子都是想象中的四平师范。
一个月后接到录取通知,录取我的不是四平师范,而是梨树师范。1978年4月入学,1979年7月毕业。在梨树师范读书400天。后来因为在报刊上发了几篇作品,被学校留下当了写作课教师。至此,我一直没搞清楚为什么填报四平师范却进了梨树师范?后来才知道,当时四平地区除四平师院、四平师范外,还有梨树师范、公主岭师范,因为梨树、公主岭两所学校生源不足,就以表上“服从分配”一条为依据,就近就地录取了本县学生,我就这样稀里糊涂进了梨树师范。在梨树师范教书的时候四平师院设立了本科函授部,1981年我考进中文系续上了和这所学校的缘。1982年我被调入县教育局工作,1984年被省委组织部和师院联办的干部专修班录取,进入中文系开始为期两年的脱产学习。当时班里的学生都是各个阶层的后备干部,年龄大的四十多岁,小的二十多岁,大多都拖家带口。由于基础不一,有的学得轻松,有得就很吃力,但每个同学都十分努力。四平市内的同学走读天天都能回家,我们这十几个外县来的却得住宿。一周只能回家一次,美曰“一周一歌”(当年中央电视台的栏目)。我们的宿舍是一个二层小楼,和学校的老师住在一起。学生吃食堂,老师却可以在房间做饭,每每下课回来,走廊里都会香气扑鼻,常常就流出口水。有肉味就会引来野猫,吃剩饭剩菜,吃鱼骨鸡肋。争食时互相打斗,吃饱后就和人类一样淫欲大发,那叫秧子的声音会让你整夜不能入睡。有食物更会招鼠,吃饱了也互相打架,吱吱哇哇,杀伤力不下于那些野猫。猫来鼠跑,猫去鼠来。有一天竟大白天溜进我的屋里,被室友费了好些力气才以开水灭之。为此我还写一篇散文,题目叫《楼中猫鼠记》,后来发在省报上,稿费被同学抓去买了酒喝。
师院两年,收获甚大,不仅得了文凭,还收获友情成就了事业。友情一部分来自同班同类的“太学生”(我给起的名字,因为这些人有家有室,有职有责,所以比真正的大学生多了一个“点”),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一起娱乐。还有一部分就是本科生中的文学同好,他们没课时就跑到我的寝室来谈玄论道搞文艺沙龙。我也乐此不疲找找被崇拜被追捧的感觉。也因此改变了我的作品风格,拓展题材领域。此前,我走的是古典加民歌的传统之路,以写农村题材见长,并在《诗刊》《诗人》《星星》等全国名刊争得一席之位。到师院后这些青年诗友让我再次重返青春,开始关注内心,尝试现代、后现代创作手法,走上“我以我笔写我心”的探索之路。《北方的记忆》《关东月》《抒情第七号》等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在儿童诗歌创作上,也开始由低幼向童年向少年转变,网上热炒的《朋友》《留住童年》《一个人》《会飞的叶子》也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这些作品让我在文坛立稳了脚跟,也坚定了我半文半政,坚持业余写作几十年的毅力和决心。
师院两年唯一的遗憾是美梦未能成真。那时文青时髦,中文系的学生大都有文学情结并付诸创作实践,但能发表大学生习作的刊物甚少。当时除《飞天》有大学生诗歌专栏外,没有一家文学期刊辟有学生作品园地。于是我就和院报于立君老师商议筹办一本《大学生文学》,并跑长春跑北京联系刊号。同时,还向从学校刚走出去的熟悉的在全国有影响的青年诗人叶延滨、徐敬亚、钱叶用等征集了稿件,以备在创刊号上打旗立威。这一动议宣传部很支持,文青们很兴奋,沸沸扬扬热闹了好一阵子。后来《深圳青年报》因政治原因被批,在全国意识形态领域引起重大震荡,《大学生文学》便进入院领导视野,有人担心负不必要的政治责任加之我又马上面临毕业,一场美梦就这样成了泡影。现在想来,依然痛心。
我现在的职业是国家公务员,但始终没放弃把文学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和追求。是四平师院是中文系给了我深造的机会转型的机会,让我在当年的大学生诗群里,在儿童诗歌领地上,在散文花园中自在飞翔。
从2002年起四平师院被永远写进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吉林师范大学。五十年校庆的时候文学院把我找回去给新校友作了一场题目为《文学为我插上了飞上天空的翅膀》的报告,谈了文学特别是诗歌给我的荣誉,工作与创作的关系,以及我对他们的希望,并捐赠了作品和稿酬,设立了“新绿”文学奖。后来由于工作太忙无暇顾及,奖项设立让没让同学们文心萌动,有没有人写出有影响的作品,有没有人缘此走上文坛均未可知。这次接到校庆通知十分高兴,也十分惶恐。作为校友我对学校贡献太小,作为学兄也没能为学弟学妹好好引路。惭愧。好在我还没有忘本,无论我现在是谁有什么成就,四平师院永远是我的精神家园,是它延续并辉煌了我的文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