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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孤獨眾生相

【馬欣專欄】欲望是臭的,被養在花團錦簇裡——《醜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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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傳影互動提供)(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醜繼妹》對《灰姑娘》的改編讓它成為肉胎與靈魂分割的美,看似恐怖殘忍的削足戲,都是人們在繭裡的渴望,儘管爬出來的多不是蝴蝶,而是肉娥之類的。夢中灰姑娘與繼妹都成為體制裡的蝴蝶,即便體制長滿蜘蛛網,她們還在裡面不能動彈地飛舞著。

欲望是臭的,因為反覆加溫過,是長年悶出來的氣味、是硬塞進隙縫中的苔氣,也是不知名的鮮豔藻類或是菇子叢生,塞進一個好鞋子的體積剛好,心中流不出去的淤積,每一步都是體內想登天的痕跡與吶喊,於是整個人類慾望史裡都是甜臭甜臭的。遠看如摩天大樓的燈火般妖異,近看才會連眼睛都聞到刺鼻的世代積習蔓延。

所以我曾跟好友笑談看「宮鬥劇」很像是一種聞腳癖,你我看那百年不變的慾望叢生,像是壁癌中長出成堆菇子般,卻蓋在華服錦緞之下,卻是錦繡就愈塞滿慾望的嘶吼,「宮鬥」簡直在看人性解剖史,一堆美好的臉塞進一個權力象徵,只好臉上加臉,疊加出通天的慾望。配上洋芋片,人性在那樣的故事語境裡,吃起來香脆香脆的。

《醜繼妹》就是這樣滿足感官的電影,人們為將自己擠進某件禮服裡、某雙鞋子裡,不知榮耀的是自己還是那服飾本身,將自己肉身栽種在名貴的花瓶裡一般,成為權力本身,全身細胞都在吶喊著被系統接受而歡呼。

(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

這位挪威女導演艾蜜莉布利希費爾特深諳童話是社會入門教學,電影語言華美又輔以異香,讓《灰姑娘》整個故事散發著香花花器受精的氣味,大舉進攻觀眾的嗅覺,如同讓我們聞到了《長髮公主》頭髮悶住的臭氣、《美人魚》女主角長期上岸後記憶中的鹹腥氣。童話裡都充滿女人人體的部位剪影,彷彿她們都是因某部位而存在。《白雪公主》中的「臉」部位則是大會操的公共區域。

《醜繼妹》故事奠基在灰姑娘的繼母姊妹想翻身的際遇上,她們在出現「王子」這權力系統眼前,就必須裁減自己套進某「部位盆栽」中。被視為外貌不及格的繼妹無論眼睛、駝鼻、牙齒,與她的脂肪的分配位置被精算,每吋肉被技師精算打掉重練,讓她的美充滿了「臣服」的意味,如同現在「醫美」的量化管理。

(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

 
於是我們看來是另一種「心曠神怡」,當一個人把自己全身心都臣服在「藍鬍子」眼中的「鐵處女」大盒子裡「改造」,讓觀眾看到如自虐式的權力對焦,這種全然放棄自我的服從如此熟悉,為了提升自己的市值,彷彿人類一直有這樣自我墜落的慾望。

電影中的吃蟲卵減肥、打鼻子(骨頭再造)、戴整鼻固定器,在女性美容史上都曾出現過,整形醫生海報上的「美麗即苦痛」,都讓電影中肉體的奇觀化放大,自虐與強迫症都讓自己遠離當下,直撲著不存在的遠方與近在咫尺的慾望。若美麗的身體可以栽種那麼多的許願機制,那麼一再丟硬幣在池中,是最便宜行事的吧。畢竟改造身體再痛苦,也是圖一種省略思考過程的方便。

(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


不如就拆掉身體「零件」置換,這樣就什麼都不用想了。自我只要寄生在自己身體裡,成為身體王國的一部分就好。所以電影中「醜繼妹」艾薇拉連姓都沒有,她只要想「像」灰姑娘就好了。

而電影中最具存在感的是氣味。從老父親續弦夜就暴斃開始,他的屍體跟他的作用都一起在地下是腐爛生蛆,樓上彷彿沒有聞到臭味繼續她們權力重整生活。而老權勢象徵就在那裏腐朽。

新的權勢如王子微服出遊,與朋友隨地便溺露出的性器,那像加持物大於它的用途的性器在那一幕甩阿甩的,氣味在荒地上莫名蒸發。灰姑娘在馬的嘶鳴聲中與馬伕高潮,潮濕而逼仄,這兩幕脫掉了華服,只是成為地位下主體的無力呻吟。

(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

王子舞會中貴族們邊欣賞少女名媛的登場,邊舔賞著生蠔的味道。老國王坐在一眾鮮綠的肉體之中,王服的緞綢比他還有生機,那眼神還有浴火燃燒。而女孩的獻舞則如花器的集體開展,在充滿權力視線下,她們成了一個集體的工具,也化為慾望的衍生物。慾望的悶香更形濃烈,如同華服下的動物蛙鳴。

人們可能覺得《灰姑娘》是老掉牙的故事,但《醜繼妹》的改編讓它成為純粹肉與靈異化的美,看似恐怖殘忍的削足敲骨戲,都是人們在繭裡的渴望,儘管爬出來的多不是蝴蝶,而是娥子之類的,但忠於人對於自己身體的陌生敵意,希望肉體是個永固的金縷鞋而不是一個會隨年紀增殖的意象。跟如今大規模的「恐老」不是很呼應嗎?

(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

它不像宮鬥劇,雖然也女女相爭與滿是男性凝視。但《醜繼妹》故事裡根本沒有女主角,而是體制本身的呈現。包括灰姑娘後來被王室迎娶後忘了腐爛的老父親(還是依舊無話語權?)、繼妹們的逃遁、繼母仍然本能地膜拜男權,她們都在共同做一個夢,夢中她們都有一張足以榮耀體制的美臉,成為體制裡的蝴蝶,即便體制長滿了蜘蛛網,她們還在裡面不能動彈地飛舞著。

即便被吞噬,她們還在懷念那雙翅膀。

這故事過去了嗎?它真的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沒?似乎沒有,我們女生現在有別的選擇,但還聽得到那蝴蝶的振翅聲,彷彿體制真的曾讓她們不再孤單,彷彿美好的身體仍在跟我們宣戰。

(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圖/ifilm 傳影互動提供)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醜繼妹》(The Ugly Stepsister)

日舞影展午夜單元開幕片,柏林影展大觀單元首映,導演為Emilie Blichfeldt。將《灰姑娘》結合大衛柯能堡極致肉體恐怖手法,打造童話中的人性。艾薇拉一生的夢想就是嫁給王子。為了贏過天生麗質的繼姐,她甘願整容削骨、吞蟲瘦身,動用一切極端手段挑戰肉體極限,只為博得王子一眼青睞。本片改編自經典童話《灰姑娘》,以極致暗黑風格重新詮釋「變美」的殘酷代價,徹底顛覆你對童話的想像。爛番茄98%好評恐怖片新高度。

 

作者簡介

你花最多時間的,終會變成你。

──
音樂迷、電影痴,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娛樂線採訪與編輯資歷二十餘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筆耕。 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 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散文書寫散見於報章雜誌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幼獅文藝》,及「博客來 OKAPI」、「非常木蘭」、「書評書目」等網站,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 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
著有: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邊緣人手記》《階級病院》;影評集《當代寂寞考》《反派的力量》《長夜之光》、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OKAPI專訪:30不立,40也很惑,人生永遠On the road!──瞿欣怡X馬欣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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