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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德国

长平漫游:不想“镇住”游客的国会大厦

Porträt von Chang Ping
长平
2025年4月18日

在苏联红军攻克柏林、将红旗插上德国国会大厦八十周年前夕,时事评论作家长平陪同友人参观了这座贯穿历史悲剧和现实政治的著名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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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国会改造后的玻璃穹顶 成为其标志性的部分
德国国会大厦玻璃圆顶内的游客图像来源: Chang Ping/DW

(德国之声中文网)“在这里,你们是否感觉到威压?”站在德国国会大厦内的过厅里,导游问道。“没有。”游客纷纷回答。

那就对了,导游解释说,这正是建筑设计师想要达到的目的——他指的是1990年代在改建竞标中获胜的英国建筑师诺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他和他的团队想要在保留古典建筑的威严的同时,用现代建筑元素,减少其居高临下的胁迫感,让人感觉到平等和自在。所以,我们会在同一面墙上看到岩石、混凝土和玻璃的结合。

此时,阳光正透过1990年代安置的玻璃墙面,照射在1880年代建造的石头墙上,而那上面展示着1940年代留下的弹孔。它像一个历史博物馆走廊上的咖啡厅,而不是一座森严的政治堡垒。

我对随行的朋友说,感谢导游提出这个问题,这是我最在意的一种感受。去年夏天,我带女儿和她的朋友去华盛顿游览美国国会大厦。我对她/他们说,国会大厦和华盛顿国家广场 (National Mall)的其他大厦、博物馆、纪念碑和纪念堂一样,庄严雄伟,气势非凡,是美国人追求自由的勇气的象征,但它们还不是自由本身。它们的问题是太过威严,强调英雄气概,男性气质,属于帝国建筑。

我经常对朋友说,往往只有美国才能“镇住”很多中国游客。这些中国游客到仰慕已久的欧洲、台湾和日本参观之后,很容易感到失望,因为那些地方缺少他们被灌输的现代化景观:政府大楼巍峨华贵,商业中心高楼林立,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到了纽约时代广场和华盛顿国家广场,他们就服气了:这才是强国气象啊。

今天批评德国国防开支不足的人们似乎忘记了,在二战之后的几十年里,强国在这里几乎是一个贬义词。战争创伤给包括建筑在内的政治形态带来了深刻的变化。每一块骄傲的砖石,都经历了后现代权力视角的重新审视。国会大厦这般过于沉重的建筑,在很长时间内是一个令人尴尬的存在。

苏联红军战士的涂鸦

转过悬挂着抽象艺术条幅的走廊,就看见满眼涂鸦的墙壁。

我彷佛看见八十年前,一群疲惫而又兴奋的苏联红军战士,正在他们刚刚占领的这座象征纳粹政权的建筑内,激动地写下了这些文字。

同行的参观者中,正好有一对来自纽约的俄罗斯裔恋人。导游请他们大声朗读了这些俄语,并用英语为我们解释。大意是:光荣属于苏联,我们是胜利者。以及他们的名字,还有一些脏话。

德国国会大厦内留下的苏联红军战士的涂鸦
德国国会大厦内留下的苏联红军战士的涂鸦图像来源: Chang Ping/DW

在半个世纪之后的改建方案中,福斯特决定,不仅不会清理这些涂鸦,而且要把它们当作历史文物保存下来。他用了最好的技术,让这些苏联红军战士的“墨宝”永久地嵌入了这座大厦之内。

德国国会大厦最初由法兰克福建筑师保罗·瓦洛特(Paul Wallot)设计,那是1882年。等到1894年建筑完成的时候,虽然因为经历各路神仙指点成为好点子的大杂烩,建筑师们不太满意,但它仍然是气度庄严、令人敬畏的议政场所。

1918年,德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民主政体魏玛共和国,在国会大厦的阳台上宣布诞生。但是,它让更多人记住的是1933年的一场大火,希特勒借以走上独裁权力的顶峰。

在希特勒时代,议会名存实亡,国会大厦也就半弃半用。二战中,它的窗户被填死,成为一座碉堡。里面还临时设立了一所妇产科医院,成为数百名柏林人的出生地点。

1945年4月30日,攻入柏林的苏联红军,将红旗插上了国会大厦的拱顶。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不远之处的元首地堡里,希特勒自杀身亡。

历史的伤口与现代的权力

站在玻璃圆顶的底层,俯瞰着在这里决定德国乃至欧洲政治大事的议会大厅,导游问:你们看到了什么?游客给出的答案包括:对权力的监督,政治的透明度,以及审美的愉悦。

2025年3月,长平陪同友人参观德国国会大厦,在议会大厅留影
2025年3月,长平陪同友人参观德国国会大厦,在议会大厅留影图像来源: Chang Ping/DW

在设计之初,这座大厦就有一个圆形拱顶,而且使用当时非常前卫的建筑材料钢和玻璃建成,为议会大厅提供了自然采光,成为德国建筑史上的一个典范。

但是,跟所有传统建筑的圆顶一样,它在审美和寓意上的主要目的是构建庄严,让人仰视权威。

1933年的纵火烧殃及圆顶,此后一直没有完全修复。战后,这座建筑处于废墟状态。1954年,圆顶被拆除。

没有圆顶的国会大厦,像是一道未经治愈的历史伤口。一直到1995年,天才的前卫艺术家夫妇克里斯多与珍妮-克劳德(Christo and Jeanne-Claude)用银色的纤维布把整个建筑包扎起来。

这个名为《包裹的国会大厦》的艺术作品引起轰动,让这座建筑起死回生,重新回到公众生活。它让沉重变得轻盈,让混乱变得可控,为福斯特改建奏响了序曲。

福斯特对建筑的外部改造,主要是外墙玻璃立面和巨大的玻璃圆顶,打通了历史与现实,既保留了政治的庄严,又增添了权力的透明度和开放性。

值得一提的是,在采光、通风和再生能源使用方面,玻璃圆顶的设计至今仍然前卫。

在登上圆顶之前,我们和导游道别。我很喜欢这种导游风格,他不仅仅是在讲解,而且尽可能地讨论和互动。我问身边一位教授朋友:这像不像你们的研究生课堂?

随着熙熙攘攘的游客走上圆顶,我想到古希腊雅典的城邦对话。人类对民主的探索,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作者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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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trät von Chang Ping
长平 作者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chang_p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