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岁的王先生是上海人,在国内深耕互联网大数据行业多年,年薪百万打底,生活优渥,每年全家都会出国旅行至少5次,“最贵的一次花了20万”。
2020年中,在得知经营管理签可以移居日本后,他立刻“起心动念”决定出国。
三十次赴日旅行,王先生“几乎走遍了日本”。对许多人来说,日本的吸引力不止于距离,更在于其干净有序的公共环境、高质量的服务体系以及让人安心的旅行环境。
这种正面感受通过社交网络的传播被放大,适合久居的理想化投影便落在了人们对日本的印象之中。
2020年11月,王先生辞去了上海的工作,一家三口从浦东机场登上前往日本的航班。
直到去年春天。
“旅游和长居完全不同”
每一个定居日本的外国人都会提到这一点,对王先生而言更是如此。
这种不同首先体现在刚到日本后生活事务的办理。
第一道难关是办卡。“办理银行卡和手机卡是非常基础的事务吧,这非常不容易。银行会要求你先办理手机卡,通讯运营商会要求你先办理银行卡,两边互相推诿。只是办一张借记卡账户,期间填了无数表格,最终还被告知办不下来,简直无法想象”。
填了一堆表格,被银行盘问三小时,王先生的借记卡勉强办下来了。更难的是信用卡,他申请了两年多,多家银行全都拒绝,“虽然不是必要,但比如水电费绑定信用卡后可以自动扣费,没有信用卡只能在收到缴费单后拿着现金去便利店缴费,非常不方便”。最终他选择花钱找了中介才解决信用卡问题。
旅行时,王先生心中的日本像一台服务周到的精密机器,对游客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旦成为这里的居民,就像被卷入了另一套缓慢、苛刻又毫不通融的体系,光是处理这些琐事就让他有点心累。
比如日本人可以晚几天交税或是各种生活费用,但持有经营管理签的外来者若如此,就会产生不良记录,对于之后的续签乃至申请永久居留权都有负面影响。
“有一次水道局把我的税费单弄丢了,当月也没有补寄,我只能去现场让他们补开,以及开具证明说明这并不是我的问题,对方一度想要推脱责任,最终也还是据理力争后才同意”。
“中年日漂”赚点钱到底有多难?
费心劳力的琐事之外,王先生的“主线任务”也没有顺利推进。
2020年后,不少国人赴日持有的都是经营管理签(即投资签证)。这种签证基本门槛只要5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4万元),相比其他发达国家门槛高昂的投资类签证,日本的经营管理签推动了像王先生这样“中年日漂”移民群体的壮大。
近年来,年富力强的国内中年高收入群体正成为移居日本的主流。根据日本政府的统计数据,截至2023年6月末,在日中国人30~39岁的占比最多为24.87%,超过了占比为24.15%的20~29岁年龄层。此外,与2019年之前相比,40-60岁拿到日本身份的国人在迅速增加。40-50岁和50-60岁人群各增加了大约2万人,分别达到了14.7万和8.4万人。
这些“中年日漂”家庭净资产大多在300万-5000万人民币之间,绝大多数选择在日本首都圈落户和购房置业,并安排子女在当地上学。
但在王先生看来,经营管理签是个“日本发明出来的垃圾签证”。日本的工作签证是企业为外籍打工人申请的长居签证,适合赴日上班的外国人;而经营管理签则要求必须要在日本做生意。
对中国移居者而言,大多有几种情况:一是找机构纯粹做账开个名义上的公司;二是原本在国内做日本相关业务,将公司从国内搬到日本;三是保有国内公司主体,定期在日本采购,产生业务联系。
以及王先生选择的第四种:真的去经营一些生意。在赴日前,他原本计划布局餐饮和旅行业务:
“当时参考非典时期以为国内防控可能会在一年内结束,未来可以在日本面向国内高端游客,提供定制化的家庭旅行;再向日本消费者提供本土化的中国料理。”
为了实现这个设想,王先生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他想要做高端定制旅行业务和餐饮,为此成立了公司。这个蓝图因日本流行病传播的复杂变化没有顺利推进,公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暂停营业。
所以王先生对经营管理签的看法非常负面:“我甚至怀疑这是针对中国移民设计的一个骗局”。
由于大多数持有经营管理签的人都不会日语,移居后如何经营生意就成了头等大事。王先生认为常见的坑是买房收租,这也是他看到的中国移民中最多的投资失败案例。
房产中介以满租的状态宣传投资收益率,并刻意忽略后期养护费用,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将房产卖给买家,在首任租客离开后,并不会继续保证房产的续租,对于日语困难的外来者来说,自己几乎没有找租客的能力,想要再次出手时,还会发现当初的到手价远高于市场价。
赤手空拳来日本干一番大事业对王先生几乎是不可行的,许多事先想好的盘算都会被日本当地规则限制。
“其实在国内保有公司是最好的方式,说白了很多人都是在烧钱供着这个签证。”
有人如鱼得水,有人悻悻而归
长居日本三年前后的体验感落差给王先生带来了挫败感。第三年,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哪里不对”,渐渐地,一种明显的“审美疲劳”开始出现,“食物翻来覆去就那几种味道,风景看来看去也就那样”,他和妻子感到疲惫。
“我们夫妻两个人都想走”,结婚十五年平时无话不说的夫妻下定决心后,唯一担心的是当时快要上小学六年级的女儿,女儿从小学二年级到五年级都在日本读书,儿童适应能力强,用了两个月就和当地学校的日本同龄人有说有笑,中间还经历了一次转学,适应能力比父母强了不少。
“一开始她有点抗拒,但最后还是觉得爸爸是一家之主,同意了我们的决定。”
此外,王先生和妻子也有不少隐忧:一是因为日本的“宽松教育”可能会降低她未来的学业竞争力,二是担心她说中文的机会减少,将来会和父母产生沟通隔阂。“这在通过经营管理签证来日本的中国人群体中,其实也蛮常见的。”
于是,在移居日本三年多后,2024年4月,王先生一家回到了上海。“我们不是个例,2022年去日本的上海人特别多,大家还会经常聚会,发现很多人都后悔了”。
日本企业里森严的上下级机制,外国人怎么学也学不会的“读空气”能力,无处不在的隐形歧视(比如因为日语发音不够好在职场被边缘化)……长居日本仿佛一场规则怪谈,有一万个规矩需要遵守。从小在这种氛围中成长的日本人适应良好,但对外国人而言可能就是一场折磨。
王先生的外籍朋友因为不满澳大利亚当时的防控政策,移居到日本妻子的老家,但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当地排外的氛围,始终找不到太理想的工作,最后决定一个人先搬回澳洲。
回想三年半前赴日的决定,他觉得自己高估了全家的移民驱动力,导致后面面对种种困难无法接受,“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老生常谈:还是太冲动了”。
王先生也见过在日本如鱼得水的,这些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特点,熟练掌握了日语,“人到中年,学语言比较吃力。性格比较开朗,平时大大咧咧的人可能不太容易适应日本的环境”。
对于想要去日本定居的人,他建议要在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再做决定:切忌破釜沉舟,做好及时止损的打算。